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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不要亂丟垃圾!」

  戴著著一頂鴨舌帽,左手拿裝有垃圾的塑膠袋,右手拿著鐵夾,年僅十歲的橘髮少年錆兔,正在對沙灘上活動、約年長六、七歲的男女喝斥。

  「這小鬼是誰啊?」染了一頭金髮的青少年皺著眉,顯然不歡迎他的到來。

  「住在附近小孩,聽說他的家長還是海洋保護協會的人,常常會到這裡淨灘。」喝著手裡的冷飲,青少女隨口應答,似乎對他的到來不覺得稀奇。

  聽完同行友人的解說,金髮那方仰頭大笑,朝著錆兔喊話:「小鬼,淨灘這種事很累,隨便做做就好了。」

  「保護環境,人人有責。」輕挑的話語令錆兔感到不悅,開口用他們的制式化標語回應。

  「是沒錯,可是你看。」在一旁的青少女出聲,同時將手裡喝完的空杯子往海面的方向丟,瞬間就不見蹤影,「我手上沒垃圾了,而且你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哈哈哈!有妳的!這小鬼的態度真令人不爽。」全程觀看的青少年捧腹大笑,相當贊同她的行為。

  「你們、你們會遭天譴的!」除了愛護海洋的心,尚年幼的錆兔無論身高、力氣都小他們一大截,只能緊抓住手中的物品任他們譏笑。

  不過說也奇怪,大海像是在回應錆兔的話一般,不久前被青少女朝海面丟的空杯子以拋物線飛回沙灘上,正好佇立在青少女的腳前,這個畫面讓在場的兩大一小頓時語塞。

  半刻女方回神,閃身躲在男方後面瑟瑟發抖,「你、你有看到嗎?」

  「別、別怕!這種事常有嘛!」

  青少年試圖說明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況,不過聽起來毫無邏輯可言,不信邪的他又撿起空杯子往海面丟,這次間隔沒多久,方才的空杯子連同前些時候他們往海裡丟的垃圾一併回到他們面前。

  「鬼、有鬼啊!」「不要丟下我!」

  男女一前一後的逃走,只留下橘髮少年跟被遺棄的成堆垃圾。

  「大海真的是活的嗎?」懵懂無知的他望著眼前的垃圾提出這樣的疑問。

  不過錆兔也沒多想,轉身面向湛藍的海面喊著:「垃圾我帶走了!謝謝你的幫助!」

  喊完幾秒,只有煦煦海風吹拂,及浪花拍打海灘的聲響。

  雖然不知道剛剛的異常情況是怎麼回事,但錆兔覺得他似乎受到大海的欣賞,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悅。

 

  自從那天之後,只要與長輩來到海邊淨灘,總覺得有股視線一直盯著自己,可是回頭望去,不是看到大人忙綠的身影,就是空無一物的海景。不過他沒有感覺視線帶來的惡意,因此也沒放在心上。

  時光飛逝,距離那次的離奇事件已過去八年,如今高中畢業的錆兔自附近的海洋大學就讀,研究海洋環境的相關知識。一日,為了尋找被海岸線覆蓋的垃圾,特別挑選即將退潮的時段前往沙灘,而眼前殘留垃圾的場面證實他這個想法是正確的。

  沙灘上的垃圾撿的差不多,海浪也因退潮距離遙遠,就在他準備帶著滿滿的垃圾回去時,聽到不屬於浪花的拍擊聲,尋聲看去,是從不遠處的礁岩傳來的。礁岩地點隱密,不排除有人會在這裡活動,有了之前的經驗,錆兔輕輕蹲下身放下手裡的撿拾用具,緩慢的移動身子靠近,心中祈禱如果是來玩的人,希望能對環境保護盡一分力。

  爬上礁岩查看,眼前的景象讓他屏住呼吸——濕漉漉的黑色長髮散落服貼在雪白的肩頭上,從裸露的平坦胸部判斷是男性,在人魚線下方有著十分吸睛的藍色魚身,漸層的藍色魚鱗在光線下閃爍,但礙於視覺觀感的廢棄漁網無情纏在礁岩及美麗的魚身上,使對方動彈不得。

  原本嘗試逃脫的男性人魚發現他的存在,慌張之於伸手握住漁網拉扯,但漁網材質過於堅韌無法徒手扯斷,徒勞無功的人魚慌恐看向青少年,宛如大海般的藍眼透漏著恐懼。

  「別、別怕,我來幫你。」

  從初見人魚的震驚裡回神,錆兔踏著緩慢卻堅定的步伐前進,從口袋裡抽出為了清除繩子或塑膠製品類的垃圾而準備的美工刀,捏起一邊的漁網切斷,之後將斷裂的漁網呈現在人魚面前,放柔語調:「你看,割斷了。我幫你把身上的漁網割開,你就能離開了。」

  安撫似乎奏效,原本還在沙灘上慌張擺動的魚身停了下來,他看見人魚微乎其微的頷首。

 

——————

 

  自小,族人處處告誡自己,人類是危險的生物,除了海洋生態破壞,還會捕捉他們作為商品販賣,所以決不能在人類面前現身以確保魚身安全。被族人耳濡目染的小人魚義勇,對於這番話也堅信不移,因為他見過無數次為了捕獲人魚而特別下海的人類在他眼前將族人抓走。

  直到那一天。

  某日,義勇想到靠岸的地方捕些小魚,許多小魚小蝦都藏進淺海灘的奇怪物體裡,他伸手撥開那些遮蔽物,獵物就這樣作鳥獸散,他搖擺魚尾追上去,就在他要抓到眼前的獵物時,一個沒看過的奇特物體從海面掉落,讓小魚就這樣成功逃脫。

  「……

  默默看著獵物逃跑,心中有點不是滋味,晃動尾巴往海面上查看,岸上站著兩大一小的人類,矮小的那方明顯趨於弱勢。

  「人類也會相互鬥爭嗎。」眼前的景象他並不能理解。同族不該相互扶持嗎?

  接著,他看見其中一個人手往上揮,與海中相似的物體飛到視線範圍裡,義勇看著它沉入海中,這畫面令他心寒,至今為止仍有不少海洋生物因為這些物體受苦。

  「你們會遭天譴的!」那個小個子這麼說,接著是受到對方的嘲笑。

  還有這種人類嗎?幫他一下應該不為過吧?

  這麼想,義勇往海底游去,拾起剛才被丟海中的物體,接著朝前任主人丟去,惱人的笑聲戛然而止,爾後又是一個投擲、義勇再丟回去,見到怎麼丟都會回來的奇異現象,大的那兩個傖惶逃走,小的那個反而面向這裡,這讓畏懼人類的義勇趕緊下潛回到大海裡。

  「謝謝你!」岸邊傳來的感謝隔著海水的波瀾進入耳中,義勇不曉得為什麼臉頰發燙,他不過是把不屬於海裡的東西歸還而已。晃了晃頭,繼續尋找可以覓食的獵物。

  或許,人類不完全是壞的也說不定。

  那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人類小孩叫錆兔,是偶然間在淺海灘觀看他們的時候聽到的,他們偶爾會來撿走那些其他人類留下來的東西,好像被稱為垃圾,放進那個……跟水母一樣輕飄飄的肚子裡面。

  所以海裡的那些也是垃圾嗎?但人類沒辦法靠自己的力量下潛到深海裡吧?

  「啊!」

  熟悉的聲音發出驚呼,抬眸便見原本持在少年手裡的『水母』被浪捲走,順著海流飄到他的面前,出於好奇,義勇伸手將『水母』抓起來,『水母』幾乎沒什麼重量,難怪會飄走。

  望著岸上忙碌的人們,又瞧瞧手中『水母』,腦海浮現這個想法:都拿到『水母』了⋯⋯要不要乾脆放一些海底的東西進去?

  將淺海灘的奇特物體不斷放進『水母』的肚子裡,『水母』的肚子很快就被這些物體撐開,接著像上次把『水母』一樣往岸邊丟。

  啊,他好像看到錆兔吃驚的表情,是他做錯了什麼嗎?錆兔不是想要幫忙清理這些垃圾嗎?

  只見錆兔重新抓起『水母』,把肚子裡的水倒出來,回到其他大人類身邊,之後又拿一個新的『水母』回來,又放回海面上讓浪把它捲走,這次他讀出錆兔眼裡的期待。

  是要他幫忙嗎?

  感覺身負重任,又抓著『水母』去撿一些他們說的垃圾放進肚子裡,裝滿後再丟回岸邊,看著錆兔心滿意足的抱著圓滾滾的『水母』離開,義勇也覺得滿意,淺海灘區域的垃圾減少很多,非常有成就感,也難怪錆兔對這件事有熱衷。

 

  隨著時間流逝,海邊的垃圾數量有減少的趨勢,但沒辦法完全根絕,畢竟只要有人類就會有垃圾,這是他多年來觀察的心得。不過義勇也發現,隨著錆兔的年齡增長,到海邊的次數越來越少,這不禁讓他擔憂:像錆兔這樣關心海洋環境的人,會不會被其他不愛護環境的人影響?

  之後又甩甩頭,如果真的這樣,他其實也無力阻止,只是會非常傷心難過。是的,他想他喜歡上錆兔了,只要沒有看到他出現就會胡思亂想,明明連打過照面都沒有,族人刻苦銘心的慘痛遭遇使他無法卸下最後一層防護,因為錆兔是人類。

  再一次看見錆兔來海邊是艷陽剛過頭頂的時候,忘記族人曾告誡過退潮時不可靠岸,搖擺著魚尾來到一處礁岩藏身,礁岩上頭掛著一大片的奇怪的黑線,浸泡在海水裡的黑線隨著海浪的韻律飄動,不過這並不妨礙義勇的行動。他靠近礁岩,從岩縫處觀看行走在海岸線上的橘髮青少年,經過時間的洗禮,原本稚氣的面孔成熟了不少,頰上的猙獰傷痕替他添加了男性魅力,也抽高許多,不再是當年矮小的少年了。

  這樣的好人,是不是也有戀人了呢?如果是,最好別再來海邊了吧?

  自顧自的胡思亂想使他的情緒盪到谷底,下定決心的人魚轉身準備回到海中,但此時魚身傳來拉扯的刺痛讓他回頭查看,訝異發現原本漲滿的潮水已經退去,身下只剩潮濕沙礫和水灘,那些與浪潮飄蕩的黑線不知道什麼時候纏上魚身,勾到魚鰭的關係拉扯都有股撕裂般的疼痛,修長的指頭勾起黑線想將其拿掉,可是身上的黑線太過密集,一時半刻還沒辦法解脫,焦急使魚尾巴下意識在沙灘上拍打。

  不曉得跟堅韌的黑線搏鬥多久,遠處傳來人類特有的腳步聲,不可在人類面前現身的教誨讓義勇心急如焚,但越急越覺得黑線難纏解不開。直到橘色捲髮從礁岩另一頭探出,青少年的紫眸與他對眼時睜大,或許此時畫面太過衝擊,錆兔愣了半晌沒有動作。

  被看到了、怎麼辦……

  人類的目擊令義勇心急如焚,現在的他只想趕快回到海裡,雖然黑線纏身多少會影響他的行動,但只要扯斷礁岩上的黑線便能重回大海,這麼想,原本拉扯魚身的手改抓礁岩上的黑線,掙扎許久卻仍沒辦法掙脫黑線,不曉得是因為手心傳來的疼痛,還是心中的對人類的恐懼,義勇抖著身軀緊盯著遲遲沒有動作的錆兔。

  「別怕,我幫你。」好一陣子,錆兔開口的同時緩慢靠近,從身上拿出一把沒看過的扁狀東西,往礁岩上的黑線劃過去,他看見黑線被切斷了。

  「我幫你把漁網割開,你就能離開了。」錆兔這麼說,從那雙紫灰眼眸可以看出他極力想要安撫,這是多麼令人開心的事。

  點頭做回應,看著他捏起纏在身上、被稱為漁網的黑線,一一用手上的鋒刃東西割斷,令他恐懼的束縛感隨之減少,等全部割完,錆兔把掛在礁岩上的漁網收回,嘴裡還唸著「是誰亂丟漁網」云云,這使義勇重新仰起嘴角。

  「謝謝,我叫義勇。」有沒有戀人都無所謂了,至少他看見錆兔溫柔的一面。

  「我叫錆兔。」自我介紹完畢,之後搔搔側臉,問:「之前是你把我掉進海中的垃圾袋裝滿丟回來給我的嗎?」

  意外的問話讓義勇一愣,笑著稱是。

 

——————

 

  「嗨,義勇。」錆兔揮別之前的全副武裝,這次只帶著冰寶跟隨身包。

  「錆兔。」聽見呼喊的人魚浮出海面,面帶笑容迎接對方的到來。

  「我帶了些我們吃的食物。」靠近礁岩區,挑個不會被浪花沾濕的位置落座,邊將身上的東西卸貨,「如果吃不慣,我還有帶魚肉。」

  「不會,我覺得很美味。」搖擺魚尾靠近,用雙手撐起身子挪到岸上,只剩魚尾部分還泡在海裡。「你們吃的食物一定都要煮過嗎?」

  「基本上都會煮過,不過也會吃生的魚肉跟蔬菜。」說著,動手打開保溫便當盒,讓人腸胃鼓譟的香氣隨之飄出。

  「你說這個叫什麼?」目光好奇的盯著盒內,指指站起來的白色飯食。

  「御飯糰,方便在沒有餐具的地方食用而做成這樣。」捏起一個飯糰,之後將便當盒遞到人魚面前。「要吃嗎?」

  「要。」

  學著對方的動作捏起飯糰,不過因為義勇的手泡過海水的關係比較濕,些許米粒因此掉進海裡,聞香而來的魚蝦紛紛衝過來搶食。

  「哎呀,魚蝦有口福了。」望著眼前上演的鬧劇,錆兔笑道。

  「因為太香了。」為了不讓御飯糰全部掉落,小心用雙手捧著剩下的飯,張嘴吃起來。「還有肉味。」

  「那一顆我放了鮪魚肉。」

  再咬一口一點也不特別的口味,視線放到對方手裡的飯糰,好奇的問:「那你的是什麼?」

  「梅干,味道比較酸。」原本回應完打算繼續吃的青少年,在感覺到人魚的熱情注目後,瞧了一眼手中的御飯團,問:「你想吃吃看嗎?」

  不意外得到對方的點頭回應,在沒咬過的部分撥一小塊並遞過去,義勇先是聞聞味道,之後放進口中,五官在嚐到酸味的那一剎那皺在一起。

  「哈哈哈、沒吃過酸的味道吧?」觀賞人魚表演瞬間變臉,錆兔忍不住哈哈大笑。

  「⋯⋯口味好奇特。」待味覺神經的麻感退去,義勇露出想要喜歡又無法接受的微妙表情。

  「別勉強、人類的口味你還是慢慢來吧。」又咬一口飯糰,錆兔勸說。

  聞言,義勇陷入沈默,安靜的吃著御飯糰,察覺異樣的青少年疑惑看去,一直到開口詢問,人魚才啓口。

  「⋯⋯跟我們一樣不能勉強,錆兔。」盯著沾滿飯粒的手指,將手浸入海中搓掉米粒讓圍繞在周圍的魚蝦大飽口福。

  「這話什麼意思。」明顯是個不好的起頭,錆兔一臉嚴肅的坐正面對他。

  「我跟你終究是不同的種族,雖然遺憾,我們還是保持距離吧。」義勇語重深長的將埋藏在心裡已久的話道出,那雙海藍有著難以言喻的憂傷。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安靜聽完對方的話,錆兔反問。

  「嗯,不管怎麼說,要我上岸或是要你下海生活,都是不可能的。」

  「是嗎。」輕輕闔上那雙紫眸,又掀開眼簾,「那,現在換我說了。」

  微微偏頭,人魚把青少年的身影納入視野裡。

  「我當然不同意。」語氣果斷,絲毫不給反駁的空間,他在一臉驚愕的注視下繼續說:「如果是居住的問題,我可以買一間能引入海水的家,讓你跟我一起住;或者,買一間能通往海裡的家,讓我跟你一起住。」

  語畢,伸手用食指與中指輕夾面前俊俏的鼻尖,以表示自己的不滿。「所以,分開什麼的,不准你再提了。」

  除了驚訝,還有滿滿的感動,藍色雙眼瞇成彎月狀,再次對眼前的人頷首。「好。」

  即使種族不同,我們也要永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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